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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思念相隔萬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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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4章 思念相隔萬裏

他們一路走進城南破落巷。周圍沒人,蘇戚就勾著薛景寒聊天。

“入冬了,你還穿得這麽單薄,不冷嗎?”

薛景寒笑笑沒說話。

蘇戚一看就知道,這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體。

“前兩天我見你爹娘……”她卡了一下,解釋道,“就是現在的爹娘,他們用攢起來的錢給你置辦了布匹棉絮,偷偷縫制冬衣。許是操勞過度,所以今天才病了。”

短暫的沈默過後,薛景寒開口:“他們待我很好。”

“所以啊,有人擔憂你,牽掛你,你也得對自己上點兒心。”蘇戚諄諄勸導,“你傷了病了,豈不是白白讓他們難過。”

這對聾啞男女,被薛萬銀買來,專門照顧季氏遺孤。性格木訥沈默,但對薛景寒十分體貼。

“對我好,是薛伯下的命令。”薛景寒並不讚同蘇戚的說辭,“所謂牽掛擔憂,怕是你多想了。”

蘇戚毫不退讓:“若只是奉命行事,何必省吃儉用趕制冬衣?還給你買了上等的布料。阿暖,你心思敏銳,何必我刻意提醒。”

薛景寒捏緊了手指。他的臉色依舊蒼白,黑眼珠子泛著淡漠的光。

看看,又是這樣。

拒絕接近別人,拒絕現世的好意。

蘇戚想再勸幾句,薛景寒已經到家,推開木門走進去。

屋子裏的殺戈聽見腳步聲,掀簾而出:“公子,二老都服藥睡下了,也不發熱……”

看見薛景寒身上的傷,他的笑容立即凝固,連忙趕過來扶人。

“斷荊,把我東西拿來!”

殺戈扶著薛景寒進屋躺下,等斷荊抱來醫篋,便手腳麻利地脫衣診治。薛景寒側過臉來,默默望向蘇戚,眼神意思很明顯。

——你不打算回避麽?

蘇戚坐在床榻對面的桌子上,用口型說話:“不。”

說是坐著,其實本質還是漂浮。

她已經非常熟悉自己的形態,說實話,除了沒法觸碰人和物體,沒法與人交流,這模樣還挺方便的。

不用吃喝,也不必睡覺。想去哪裏就去哪裏,跟做夢似的。

夢啊……

蘇戚垂下眼簾,看自己泛著冷光的身體。

也許她的確在做夢,一個漫長而又真實的夢。

殺戈處理好薛景寒身上的傷,又餵他服了藥,收拾東西同斷荊退下。

出門前,殺戈彎腰行禮,語氣認真又嚴肅:“請公子珍重自己。”

蘇戚從窗戶口探出半個身子,看他和斷荊進了角落廂房,很快又出來,一前一後離開小院。

看著像要去打架。

蘇戚收回視線,沒吱聲。

薛景寒用手肘撐著自己,緩緩坐起來,動作遲滯地披上外衣,掩住赤裸而帶傷的胸膛。

“蘇戚。”

他叫了名字,平靜的眼神似有責備之意。

“男女授受不親,你這麽看著我,不合適。”

蘇戚一手托腮,笑瞇瞇道:“有什麽關系,反正也不是沒看過。”

出浴的薛丞相,脫了衣服上藥的薛丞相,試圖色誘她的薛丞相。

當然,現在她說這話,純屬逗人玩。

對少年薛景寒,她只有憐惜和感懷。

涉世未深的薛景寒微微睜大了眼睛,大約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種女人。他遲疑半晌,最終還是開口勸誡:“蘇戚,族類相異,也該尊重人間禮儀倫常。”

蘇戚提出抗議:“我也是人啊。”

薛景寒無視了她的話,繼續提意見:“而且,觀你面相,已至婦人年紀,薛某如今尚未弱冠,於情於理,實在不合規矩。”

蘇戚笑容僵住,瞇了瞇眼睛:“你說誰是婦人年紀?”

許是她臉上的威脅含義太過明顯,薛景寒適時住嘴,不吭聲了。

蘇戚十分惆悵。

前世她只活了二十多年,怎麽也算青春年少。現在居然被人誤會老牛吃嫩草。

再想想現實裏的薛丞相,總把她當學生訓話,以前還呵斥她不尊重長輩,說什麽長幼有序。

敢情自己無論怎麽著,都逃脫不了被薛景寒嫌棄的命運。

半晌,薛景寒再次打破沈默:“蘇戚,你生氣了嗎?”

“沒。”她嘆了口氣,“只是感慨世事無常罷了。”

薛景寒休息了會兒,勉強撐著身子起來,到桌前取書。蘇戚看著就頭疼,趕緊按住他取書的手:“都這樣了,還不歇著?”

薛景寒的目光落在蘇戚與自己交相重疊的手上,停頓了下,說:“今日功課尚未完成。”

“那你躺著,我念你聽。”蘇戚無奈,“把要讀的書放床頭吧。”

薛景寒思忖片刻,還是聽從了她的安排,拿了書卷重新躺下。

他翻開某頁,蘇戚便湊近來,逐字逐句地讀。讀完一頁,再翻一頁,屋內安安靜靜的,只聽得見她輕柔的嗓音。

幹凈柔軟,毫不滯澀。

薛景寒聽著聽著,眼底逐漸浮起細碎的光。

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,他掩起書卷。

“你看得懂這些書。”他對蘇戚說話,淺色薄唇彎起輕微的弧度。“蘇戚,你很不錯。”

蘇戚不覺恍神。

她仿佛回到了薛宅,面前坐著清冷的丞相大人,笑靨如冰雪消融。

很多次,她和他對弈棋局,觀文議論,爭贏了,比勝了,丞相便會如此誇讚。

蘇戚,你很不錯。

比我預料的,還要厲害得多。

“蘇戚?”

薛景寒見她神色恍惚,出聲問道,“你怎麽了?”

“沒事。”

蘇戚埋下頭來,聲音微微發啞。

“有點……想家而已。”

想念大衍,想念京城蘇府,想念總跟她拌嘴的蘇宏州,還有薛宅的黑貓,落霞莊的花圃與酒香。

……

大衍,成鼎二十年,十一月。

薛景寒推開窗子,卷著邊兒的枯黃落葉隨即飄進房間。他望著窗外滿園蕭瑟景象,柔聲說道:“蘇戚,快入冬了。”

這句話,依舊沒能得到應答。

薛景寒轉身,走到床前,將蘇戚抱進懷裏,一手拿起木梳,仔細梳理她的長發。

這身體毫無溫度,卻也始終未曾腐爛。發絲如漆黑綢緞,肌膚好似冰冷玉石。

世上任何一本書籍,都沒有記錄過如此詭譎之事。

“那道士說,是因為你尚未離去。”薛景寒親了親她的額頭,“他說,我心有魔障,拘禁了你的魂魄。我不知該不該信他。斷荊和殺戈都認為,是那道士暗自做了什麽手腳,才把你害成如此模樣。”

“我記得,上林苑你喝醉那次,說自己是溺死的。死在寒江,然後成為蘇戚。”他將懷裏的人放回床鋪,仔細掖好被角。

“其實,我倒願意信你的話。按你所說,昔日與柳三幽會,贈詩於廷尉,酒醉鬧事睡馬廄……都不是你。”薛景寒用手指描摹蘇戚沈睡的眉眼,“你我初次相見,應當在顛倒寺後山。”

一場大雨,滿地桃花。面容沈靜的小公子撐著油傘,三言兩語,破了他僵持的棋局。

那是他們相識的開端。

“聽起來很美好。”薛景寒說,“我喜歡這個故事。”

像蘇戚房間裏堆放的話本子,絕大部分的故事都編造了好的開頭,和圓滿的結局。

“我看完了你所有的書。”

“幫你磨好了未完成的棋石。”

“你養的那些臭小子,整天變著法兒想偷溜進來。我讓太仆把人分派到四廄,按廄官的職分做事。做得好了,就委任官職。”

“太仆夜裏睡不好,據說經常半夜驚醒,抱著亡妻的衣裳哭。”

“廷尉半個月來了五趟,最後一次險些和我的人交手……他知道我在這裏了。”

“蘇戚。穆念青的信寄到了。你不打算讀麽?明明先前為了一封信,就馬不停蹄往鄄北跑。”

薛景寒說了很多,最後俯下身去,隔著被子抱緊了蘇戚。

“蘇戚啊……”

“你什麽時候回來?”

……

蘇戚看了看窗外。幽藍夜色中,隱約可見飄飛的細小顆粒。

“下雪了。”

她說,“明天山路一定不好走。阿暖,你還上山麽?”

薛景寒收好書冊,放回桌角:“不去了,柴火夠燒。近日得準備功課,開春各郡國選拔賢才,青川郡只推一人。”

蘇戚了然。

想要在全郡推選中脫穎而出,並非易事。薛景寒如今身份低微,作為寒門子弟,爭勝的可能性更低。

不過。

“阿暖會贏的。”

她笑起來,“青川郡而已,沒有比你更出類拔萃的人。”

這是事實,並非誇讚。

薛景寒少年時期名動大衍,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的過往事跡。

從布衣到入仕,一路所向披靡,鮮少遭遇敵手。朝堂風雲變幻,明槍暗箭無數,但他也站穩了腳跟,將阻礙者盡數清除。

而現在的薛景寒,尚且不明白,為何蘇戚的語氣如此篤定。

他望著窗前看雪的蘇戚,看她伸手試圖接住飄落的雪花,眼底浮起自己未曾察覺的溫度。

“嗯。”

他說,“我會贏。”

蘇戚堅持不懈地抓雪花玩。這些輕飄飄的小玩意兒飛舞著穿過手掌,怎麽抓都碰不到。她聽見少年在說話,語氣平靜而略帶疑惑。

“蘇戚,你究竟是什麽?山精,鬼怪,盤桓人間的魂魄?”

蘇戚回過頭來,拖長了調子跟他開玩笑:“白天不還說我是神佛麽?”

薛景寒面露譴責:“沒有這麽不著調的神佛。”

蘇戚大笑出聲。

“我呀,是你未來最喜歡的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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